云之港

云港,是抵达终点前的最后一站。海雾氤氲,你为我架好三脚架,又用自己的围巾拂去我镜片上的水汽。你说,战争曾让这里的天空浑浊,但一位白色的旅人带来了星光与希望。那一刻,我几乎依偎在你身旁,感受着你带来的、独一无二的温暖。

🏆 第三名
作者:松叶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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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片云朵,从郊区的山里慢慢开始吞没,把晴朗遮挡,但这并不意味着寒意的侵袭,事实上,云港不是缺人住的地方。

这里十分接近地球的终点,因此不会有雨之类的多变气候,更何况冬天。港口甚至还会漂来小块的海冰,那些粉碎在不知何处的它们也都被洋流带去了不同的地方,可能会去到小岛,或许融化在海之中,也许如旅人一般来到这个港口。

港口又迎来了一艘船,驶入港湾的板桥行列,慢慢停下来,风带着好奇来到,又在知晓了旅客们相同的目的之后离去,用它那俊冽的脚步催促着下船的人。

第一个迈出船舱的是灰色的大犬,显然,他起初并不适应这温度,但是,他的眉头只是一皱,又慢慢转头望向这港口与城市的交接,眼角溢出些许晶莹。

终点在即了。

他转身回到了船舱内。

我看着诺克斯那脸上的凌乱,应该是他刚刚起来还没梳洗过的眼角悄悄流出了点泪。他从外面进来时还带着笑,看来应该是到了。

“诺克斯?我们到了吗?”

“看起来是的,船已经靠岸了,就等有人把板梯搭上。”

他将左手伸来这边,一边又提过衣物包,当我拉着手站起来时,他已经把我的外套拿出来了。

“快穿上吧,外面超冷的,我都受不了的那种。”

下船的时候,他也一直拉着我的手,一边走在前面,又回头看看我能不能下。

“小心点,脚容易滑。”

确实会让人有点心慌,落到板桥上的时候我才有点重回陆地的实感。

终于,我可以稍微看看这座城市的风貌了,不仅仅是作为旅客,还是作为摄影者,再一次地,把名为期望的光投入他们的心里。面向海平面,太阳把波光粼粼的水面烘烤,又在稍稍冻结的空气之中化为白雾上腾着。

我拉住正准备前进的诺克斯,“我拍一张,很快。”

他看了眼近处的雾气,又瞧过我同样有点起雾的眼镜,有点笑了。又不说一句话地拿出了三脚架,“用这个吧,好久没试过了。“放在地上之后,又把我的眼镜取下,俯身,脸离得很近,“光看海,你自己都不看看眼镜。”

他用自己的围巾轻轻地拂过镜片,纹路顿时消失,又架回我眼前,感觉似乎他的脸更近了些,“拍吧。”

我回头,海上的水汽氤氲着,比方才更诱人。

又一次使用三脚架,心里又有一种恐惧感慢慢沿着着脚了上来,我可不能确保相机不会再次掉下去,但是。

在我想起来我该做什么之前,我就已经把脖子上的相机架在三脚架上了,然后,就像小孩子所玩的纸牌游戏一样,缠上几圈胶片,对着地平线,光圈最小,调节焦距……,还差点什么。

偏振镜忽然出现在镜头的左方,还有半只毛绒的大爪。

“在找这个吗?”

“真懂我。”

“当然咯。“他替我拧上镜头。

再次看海面,就像他刚才离我那么近看到的双眼一样清澈。

刚刚才按下快门,取下相机时,感觉十分舒适的面料贴上了我的颈部。低头一看,他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挂了上来,“给你擦眼镜用。“一边笑着一边把三角脚架收起。实际,我才意识到刚刚拍照时都冻得指尖发抖了,他把我拉得很近,让温度更加稳定地包裹在我身旁。

街市接入港口的台阶上留住海风,淡化在墙角,只是卷走了灰尘,交市也开始展现出那与港口完全不同的风采。

街道的行人在下个拐角开始来往,有时我看见商贩摊前的条纹布遮阳棚,雪块融化在上面,然后又结成冰棱坠在一旁,很是危险但却无人在意,只有儿童在其他客人挑选商品的时候会稍微挑逗,在它开始断裂的时候又被家长拉走了。

我几乎是依偎在他身边的,并不是累,而是他真的靠得很近,手肘不时就会碰到身后的帽兜。

“你会不会冷啊,要找个地方坐坐吗?”

“嗯……可是我们没有预定酒店欸,太贵了。”

“没事吧,这云港各界人物都有在活动的地方应该会提供住处之类的吧?”

“什么意思?”

“云港以前啊……”

20世纪之初,世界在发展与战争之中汲取着鲜血的养分,钢铁献上了工业的营养剂,空洞在贪婪之中不断扩大,矿物乃是万础之础,如果一个国家宣告矿产资源枯竭的话,就是在宣明自己已经准备自尽了。而云港则是一个丰富的矿床,自然会滋生那些国家的抢夺之意。明明归属权不属于任何一方,可他们却自说自话地发动了战争,然后以自己的胜利为借口把自然再一次破坏。

他们怎会不理解,他们怎会不明白,战争带来的不仅仅只是果实,那些被他们争夺的钢铁也会伴着火药的气味而返回到他们身上。惧怕着,但却不能退缩,因为自己一旦让出一步,就会被刀刃贯穿胸膛。实际上战争的两边都在怕,所有人都不希望会有这种事情。

在某个战火肆虐过后的夜晚,士兵们也依然在战壕之中抱着利器睡去,硝烟在上空盘旋。透过烟幕的那边,白色的旅人驻步到来,腰间的星盘悄悄地说,“这里的天空很浑浊呢”,而旅人却只是摘下自己的花冠放在死去的烈人身旁,> “就算天空看不见星星,神也一定会看到这里的。”

哨兵注意到了这里,将光照和枪口都对准了,“你是谁?平民的话请回,战场不允许平民经过!”

他摘下自己的面纱,洁净无比的脸庞露在视线之内,雪貂的眼里并无半点的恐惧,似乎是在饶恕,“你们累了吧,要不要松松神经来看看星空呢?”

星盘在手中转动,朝着哨兵的灯光指去,露出了东边那些许的亮点。> “启明星正在升起,而战斗不会再次开始,连伊什塔尔女神都怜悯你们的话,那就一定会有好运吧。”

这时,后方传信人员传来讯息,总司令传来的撤退的指令,并且是紧急指令。

哨兵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旅人,目送着他离去了。> “请在绝望的时候想起我,神会帮助你的。“他留下的花冠上刻着这行字,后面有一块小小的跖骨,用火烙下了Michelle的字样。

“很不可思议吧?,连为什么要撤退也不说,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了。”

“最后他们是在这里建造了这座城市吗?”

“对啊,听说是以信仰为基础的城市呢,你看!”

我刚刚将断冰棱拍下,诺克斯就叫我转头看那边的广场。中心矗立着一座雕像,名字叫做天雀。身穿着布衣,似乎要把那象征着人间的束缚脱掉一般,保持在展开翅膀之前的瞬间,她回头望看着,玛瑙之眼中深邃无比,雪降在雕像的周围,大理石染上了纯白的味道,雕像托住半块雪,在阳光下慢慢放射出了半圈光晕。我不禁思考,天雀正遭遇着什么呢,让这幅窘态也如此美丽。我按下了快门。

“做工很棒的雕像,不是吗?”

仅仅只是我将相机取下的瞬间,身旁就传来了未知的声音,非常轻盈。转头发现是位穿着得体的淑女,她也望着那座雕塑,“光是神明的光鲜亮丽也太无聊了,这座作品就出自我父亲之手哦。”

长发整齐地码在脸颊两侧,就算在有点狂冽的风之中也依然不凌乱的头饰,银色的枝条圈绕起来,发丝用阴影藏起了那颗中心的红宝石。毫无信徒那般的条矩,她不像街市上其他的人那样寡言,而是面带着友善的微信,将我带到雕塑的前方。

“战者,无千之前者是也,始集于无生之衍息则投以子石,草芥採衣曝(pu)陌而无降(xiang)息。后至于珀珞之地,取万军将守然甚持缰(jiang,现在写做“僵”)于前,天雀诲迟,降于场,然婪罗之花(有一说指代吸血鬼)以子铁集击之,引其脱逸。天雀不祀及其众,引净之旅人取其星盘观之。”

“好长的缀叙,这也是你父亲写的?”那些雕刻的文字很是独特,像是用一种特别的排板找出的最简洁的叙述方式,妈妈好像说过这东西,叫“文言文”什么的。“是啊,这下面,是一段故事哦。”她将低下看去的目光抬起,“看你是个外来人,不知道这些吧?也不用好奇,都是些吸引教徒的手段罢了。”

“你……不喜欢做个教徒吗?看起来你好像对这些都不是特别的在意啊。”我不太确认她是否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情报或者只是想聊聊,但我的思考跟不住更多的交涉,就想了点什么话题。等待她回答的小空隙里,我才想起来诺克斯不在这里,“……他是你的同伴?”淑女看向广场的另一头,连接着商街的路口人来往去,而诺克斯正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什么长筒状的东西,注意到我们的目光便稍稍加了速,“迈特罗!我刚刚看你在拍照,就想着去买点吃的,坐了这么久的船,给。”

似乎是某种用火烘烤而成的食品,黄色的外表皮里混着蔬菜或是海鲜,中间卷着热烫的培根,“这位小姐是谁?看你们聊得很开心啊。”他看向身旁的少女,试探着伸出手。

“我是菲拉格,是个画家。”她伸手时的动作很是慵懒,以至于让我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嫌弃诺克斯。“话说啊,两位是刚刚才到云港吧?”“欸?你为什么知道?”“这种小吃,一般本地人不会随便买的,因为要把火烟囱做得好吃不容易,看你在这附近买的,估计还行,但也只是还行的程度吧。还有,你们两位身上的气息混合着海边和轮船的那股特殊的味道,一般人现在也不会去海边的,太冷了。”

“喔哦,你这番推理还真是精确呢。我叫诺克斯,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迈特罗。”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哦,明明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好来的吧。”“不是的,我们要去那个叫落雪镇的地方。”“哈啊?你们来自哪里啊?”“盐湖镇,一个小地方。”“这么远啊,是为了极光吗?”“是的,那里是看极光最好的地方。”

菲拉格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份剪报,“让我看看哦……这个?”

“极北之光,日食之后的又一大观!据往年观测站数据显示,落雪镇的极光为不定周期事件,一年之内发生四到五次不等,持续时间极长,一般表现为发生在小镇及镇郊上空的极光现象。然现今处于太阳活动的峰期,极光现象更是明显、持久,非常适合观赏。由于其及其特殊的气候,请在观看时做好防冻措施……”

其他还报道了些关于往年旅客的观看念感,剪报的背面是一张没有色彩的照片,从某个角度拍摄的小镇上空的极光。在冰冷的咸湖上方,柔丽的彩带点饰着天空,无比暗沉的夜空,连星星也无法抬起,只有极光,让宇宙远离了地,在那无比寒冷的北面,没有光一定会令人心生恐惧吧,仅仅凭借着无色的照片,唤醒了早就久远而去的记忆。是啊,我把照片烧掉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过了,只是一眼,只是一些遐想。

“就是这里啊,哦哦,还有照片呢。”诺克斯从我手里接过了剪报,反复地查看了一下,就还了回去。“照片上的极光很美呢,就是没有颜色,如果实际看到肯定会更惊艳吧,对吧,迈特罗?”

“……啊?嗯,是,一定很漂亮。”

遐想该差不多了,因为所求即将变成现实。极光近在咫尺。

但在那之后呢?只要照片到手,我的愿望满足,那之后呢?旅行会结束在冰冷的雪里,然后我会回到那个充满痛苦的家里吗?诺克斯没什么必要继续陪着我吧。可我对他却是存有依赖,基本上,这路上他对我的鼓励多于我为他提供的摄影,他早已改变,而我没能逃离,我甚至从未离开那个酒气弥漫肮脏不已的房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只好把自己从思考的泥潭中扯出,“没有,只是有点冷了。”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旅馆之类的吗?我们想找个地方住。”诺克斯把背包往上提了一下,而菲拉格稍微想了一会才说,“嗯……,有个地方能住,那里的老板我认识,你们就住几天的话完全足够。”然后手指向街角,那里有个指示牌,“往北街的方向,有一家咖啡馆,跟他说你们是我介绍来的,一杯咖啡的钱就够你们住几天。”

“啊?住在咖啡馆里面吗?”“对啊,很奇怪但是放心住吧,老板是我朋友,信得过。”

她抬头望了下天空的远处,把剪报收回衣兜,“我得离开了,谢谢你们,为我提供了不少的灵感呢,这份剪报我本来是不看重的,不过现在看来价值不小。”随后就甩着斑白的后尾向东边走了。

“好随性的女孩,看起来比我更大点呢。”诺克斯咬下一口手中的小吃,“就这么走了啊。”

“那我们要去她说的地方吗?”“去呗,看看也不错,正好有个目标下。”

“你说……,这里会不会不止一家咖啡馆啊,可菲拉格也没告诉我们是那一家啊。”北街的店铺基本上把街霸占了,大多是石制的外墙。不过外层的白霜很碍事,反光夺走了我几乎所有的拍照的机会。“嗯……,只能慢慢找了。”

“欸迈特罗,看那边!好像有暴动之类的呀!”我看向街的另一头,阵阵叫嚣传来,有两个人抓着某一个人的衣服提起,看他之前大概摔在了地上,外套上都是雪。

“你要是再不相信教会的作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其中一人手里攥着揉皱了的纸,然后丢在地上,另一个人则是面无表情地上了辆汽车,等待叫嚣的人上车之后就走了。

“欸,其他的人都不去帮他,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当地人司空见惯了吧。 ”人群立刻散去,留下稀落的脚印。

“看起来蛮可怜的……而且好像受伤了,走路一拐一拐的。”“……你不会要去帮他吧。”“就一两下,很快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随他。

诺克斯稳住他的双腿,驮着一边手臂把他扶起。我注意到了刚刚的纸团,展开才发现里面有不少文字。

“关于绘芸庭(Rutsvondes Garden)营业续业的决定……?这是啥?”“啊,那个是……我的咖啡店,不过已经濒临倒闭就是了。”在诺克斯的搀扶下,男人双手发抖着取回纸,“因为我罢去了对新教会的信仰,所以教会决定切断我的经营以断除影响或逼迫我信教,大概吧。”雪貂轻轻拍掉身上的雪,“谢谢你们,想必是第一天来云港?”

“欸?为啥你们都能猜到我们刚来啊?”“大概啊,在云港这里,若有人忤逆了教会,人们都会唾弃他或躲着他吧,但你们居然豪不避讳地来帮助我啊,呵呵呵。“他在和善地笑吗?看不出,没什么力气。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旅途愉快吧,如果累了,可以在我的店铺倒闭之前来喝杯咖啡哦。”他脸上依然是那幅看不出心情的表情

“等下,我们在找一家咖啡馆,请问你认识菲拉格吗?”他听到菲拉格的名字有点惊讶,“欸?你们认识她吗?”

“她告诉我们,如果想找个地方休息的话就去找她朋友开的咖啡馆,但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所以想着问问看。”

“这样啊……那就跟我来吧,离这里就两百米。”雪貂似乎有点不太自在,“我叫阿兰多,你们最好和我保持一点距离,不然被别人看见了,他们会以为你们也忤逆教会呢。”

从落满灰尘的云朵之上飘下的粉瓦碎开在木质的排梯上,顺着有些败腐的藤条柜上看去,书页风化的故事书还停留在神明给予人们火焰的那一页,云朵不再笼罩在城市和人们的心上,恶鬼从此被祓除……这封沉在绘芸庭里的寂静,如今因这两位旅人都到来而破碎。本来都想着要不要把这间铺子抵押了去开船,但这下又来了两个人,至少店铺我还是打扫过的。在带着他们的极短时间里,我这么想着。

“请进吧。”我拉开木质的门,冰冷的触感袭击了右手的裂口,但我还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进去。

“不好意思,很久没开张了,店里比较脏。”我靠近一个圆木桌,拉开两把椅子,“两位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请问?”

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了咖啡杯上,拿铁和卡布奇诺啊……经典的组合。

备完餐之后我还上了几块南边的糕点,希望他们会喜欢吧。我将餐盘放在桌上,自己也拿起一杯茶,坐在他们两的对面,这是这个月里第一次来客人啊……

“阿兰多的手艺这么厉害啊,居然能在这里吃到欧培拉蛋糕呢。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是从我父亲那里学到的,他去过许多地方,这间咖啡店也是他遗留给我的唯一的遗产。”

“欸?唯一的?那你应该不能失去这家店铺啊?可刚刚那些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是你们说的教会的人吧?”诺克斯脸上浮现出些许担心,“他们有点过分吧,就因为你不信教就这样?”

“说是教会,其实是地方官的联合,因为原本的教会成员都被赶走了,只允许官员进入,但要求所有人必须信教。”

“啊?那这样不就成了半个封建的社会了?”这是小黄狗说的除了他的名字以外的第一句话,但居然这么一针见血,“还没完呢,就这样,人们也还能过活,只是有点喘不过气。但他们利用云港的工人,压榨,还抬高每家每户的碳用量单价。”

“怎么会这样……没人管管吗?”“能管的人根本不想接这个活,有人试过向外面求助,结果不仅被港口的管理所拦下了求助信,还被软禁起来,后面是家属交了赎金才放的。”

“那,你说原本的教会成员被赶走了,是什么意思?”迈特罗再次发问,提的问题都很精髓呢。“原本的教会是自由的,且不掌握任何实权,只是人们心灵寄托的地方。但自从新的官员上位以后就一直是这样了。”

我只是在陪着他们俩聊天而已,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呢,但我也只能面带微笑了。

不知不觉,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时钟上面显示的是二点半,聊了很久了。“我给两位准备好了房间,上楼吧,这里是钥匙。”我给出客房的钥匙串,“二楼就两间房,里面的那间是双人床,你们自己决定一下谁睡。”

“呃呃……,哪串钥匙是双人床的?”诺克斯有点尴尬地举起两串钥匙,我指认了其中一串,然后他就把另一串钥匙还给我,“……欸?你们俩……”我实在想不到他们两个居然一起睡,但我还是把钥匙收起来了,小孩子一起睡还蛮正常的……吧?

目送着狗狗们上楼,我突然觉得预感更强烈了。也许我应该去看看他们。

在与客人告别以后,我将店铺钥匙放在前台,他们如果要出去的话可以自己用。

三点,卡鲁南的演奏大概要开始了,如果在瓦内特罗巡逻的时间撞见他就坏了,从小巷子里走吧。

夜晚开始侵蚀天空,建筑的缝隙之间填满了发硬的雪,看不见,只能用手去触碰,但右手的伤好痛。摸索着,我将藏在雪里的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还在,自从上次教会把我的店铺翻箱倒柜了一回之后,我就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这里,比如防身用的小刀,一把母亲留下的枪,还有……菲拉格妹妹的项链,瓦内特罗一定会想夺回这个的吧。

我只带了小刀,藏在口袋的特殊暗层里,这样别人就不会摸出来了,那么,走吧。

凭着记忆,我摸到了港口附近的街市,早已关闭的店铺里还能传出人们休息以后的相谈声,壁炉运送着黑烟与欢声笑语。风很冷,但较白天那股咸淬要好得多,唯独在夜中喧闹的酒吧,自然会吸引不少夜间不归的青年和流浪者了,这也包括三个月前的我。

店内如我设想的一般,早已炒热的气氛在音乐的带动下,操纵着人群来回舞动,灯光也十分疯狂,但我还是一眼撇到吧台旁边那个空出来的位置,保不准是丽娅特意留的呢。

一坐上去,那个穿着比我们都正式许多的熊就靠了过来,然后就是一如既往的“来点什么?”,要不是这里人这么多,我都想问问他是不是被老板虐待了只能说这一句话,“来杯曼哈顿吧,约翰。”“马上来。”

好吧,他还是可以说第二句话的。

舞池里的人群开始有规律地左右晃动,全场的人舞步似乎被统一了一般,在高昂的激奏下踩着鼓点,他们将其中一人推向一边,然后把轻飘的拳头送去,再被舞伴躲开,反复交换。偶尔会有人加入自己的些许改动,但舞伴总是能够理解,然后有力地回击。比起舞步,又更像是来回地进攻。直到音乐高潮的结束,大部分的舞者都相吻在一起。我有点惊讶。

“哇。”我能感到眉头的压力,不知源自何处,可能是全场仅我一人盯着这群疯狂的人们亲热的缘由吧,不过,在乱瞟之中,我看到了卡鲁南的架子鼓位置空了下来,似乎演奏完毕了。

身后传来木桌擦动的声响,回头发现那杯饮品,但不见约翰的身影,又去哪里忙去了吧。

“嘿!阿兰多!可算来了?”是鬃狗那声熟悉的吠叫,身旁的狼不知何时变成了卡鲁南,“哟,这不是大明星吗?这么舍得下台,不赚钱了?”

“臭铜哪里比得上好兄弟啊!是不是?”卡鲁南伸手挂在我的肩头。太用力了差点把酒都洒出去。“还喝萨泽拉克啊?这种的都苦死了,你居然这么爱喝啊?”“这杯是曼哈顿……你的话,反正也就喝点那种潘趣酒吧,那种顶多就是甜水,吧台都一大堆呢。”

“有什么区别?反正闻着都苦得要命。”在他和我交谈时,音乐又再度响起,不过这次是爵士,角落的钢琴只用零碎的节奏就把氛围瞬间转变,人群散开来,开始交谈、品酒。

“算了……欸对了,你们最近的‘那个’盘算好了没有啊?”“啊?你说啥?”“就是……打算抗击的那个。”“哦哦,那个啊!已经有点进展了,我们刚刚组织好了所有的计划,打算等后天有船只经过的时候开始计划,肯定能打个教会错不及防!哼哼哼!”

“欸?这么快?”“当然了!你不知道那船上有谁啊?听港口的老狄说是有个官!而且这趟船会开往大陆,这样我们就有得告状了!”

关于组织反抗这件事,我是在半个月之前知道的,当时只是在工厂里闹得很大,但有些工人平时实在是受到了不正当的待遇,在酒吧里穿开以后,这个想法就开始慢慢地发芽在大家的心中,我也只是因为想要为大家争取一点时间才向教会宣告罢去信仰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谋划好了。但是想来,新教会确实过分,他们裁掉了器械工厂里的许多老员工,说是老员工,其实也只是呆得久的老实人,大家的年龄都还可以工作的。只是辞退还没什么,但是教会又断了好多私人的产业,像是增收地租、诬告、造谣之类的手段全都用上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真相,但又没有人可以反对,因为谁也交不起那高得吓人的赎金。

啊啊,神明啊,是不是早已没有人在乎了?这样的话,哪里算得上是信仰的城市呢?

“你一天到晚的心事挺多啊,想什么呢?唉对了,到时候,你要不要来参与啊?”卡鲁南的声音刺穿脑海,倒不是因为尖锐,是最后的那句话令我稍稍地心痛了些许,因为我之后可能要做的事情,他可不会乐意,但他不会看见的。

“我的话,就算了吧,我这么弱不禁风的,哪里打得过他们啊。”我撇去心头的那一片恐惧,开起玩笑,“嗨~,两位帅哥下午好啊!在浪尖(Walldan)过得还舒适吗?”

是丽娅,北极狐的毛色太过于洁白,很容易就被灯光染成了别的颜色,所以我第一眼没认出她来。“哦嗨,美人,我们都挺好的。”“只是这个小孩又想要来杯果酒了,好吗?”“你别乱讲!而且潘趣酒很好喝的!”卡鲁南到底才19岁,接受不了苦艾酒味也正常,这里的所有带苦的酒全是用苦艾酒调的,虽然我不太相信这里的苦艾酒会纯到哪里去。

“行行行!我们的小鼓手要多堆点糖吗?这杯我请你。”“真的?那我要橙子味的!”卡鲁南现在还在喝着酒上台演奏,但他还不知道后天他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明天也说不定……

“架子鼓?人呢?下一首《揭发的礁石》还有三分钟要开始演奏了!”台上的人呼喊着,卡鲁南猛地转向那边,“哦哦!马上!丽娅,帮我调好了放台上,看着点啊!”然后就向我们挥挥手走掉了。

“哎呀,真是大忙人,是吧?”丽娅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问我,我也只能笑两声,“是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真好啊。”

“丽娅,你觉得你做的事情令你快乐吗?”我看着演奏者们一一就位,无聊地发问。“挺开心的啊,怎么了?”“没什么,只是我有点苦恼而已。”“在想推翻了新教会之后要做什么吗?”“大概吧。”

“就去做你想做的呗,你不是想去开船吗?就稍稍地休息会去开吧。”丽娅从台子底下取出高脚杯,又拿了瓶橙子露。“约翰去哪了?不会躲在地下室里喝那种干姜汁兑过的玩意吧?”丽娅有点失态地笑了几下,“欸你别说,还真的可能,像是他会干的事。”然后她摇匀的果酒,开始忙碌其他的东西,“禁酒令都过了多久了还惦记着狄叔的那故事呐?”

“狄叔也老了啊,我们都多大了呀?”我手里摇着空掉的杯子,把它交给丽娅,“后天的计划,你去吗?”演奏又开始了,我又得把嗓子扯开,人群也开始向舞台之中移动,“嗯嗯……大概不去吧,我要守好浪尖才行啊,不能让大家心里没有底啊,约翰也会和我一起的,别担心了,甜心。”“是吗?”我瞄向天花板,什么也没有,只有持续的狂欢。

快四点了,该走了,“走了啊丽娅,你等会跟卡鲁南说一声,还有帮我跟约翰说声谢谢啊,钱就放你那吧。”我结完账就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在我走出门口的时候,我还能清晰地听见空拍里的那一声呐喊“海风吹翻桅杆,礁石冲破所有的秘密……”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不能再拖,快点到市东的教所去吧。

一路上就只有越来越放肆的风陪着我,连灯光也如此吝啬地不愿洒下半点光亮,那些装饰物更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也许它们在夜里的反光会使云港看起来像是古迹之类的吧。不知从何时起,我对这世界早已没有任何的信心,也许是我在父亲病故的时候,也许是在教会的更迭的时候,也许是瓦内特罗主教对我说只要满足了他的条件就会带我去阿里斯费罗州的时候……可能更早些?反正我也没有留存多少信仰了。甚至连对昔日朋友的真心也没有。

不过,我更期待事情会有什么转机,毕竟,那两个客人可不能就这样被卷进这场纠纷,或者斗争之中。

当我来市东边的时候,发现这里的路灯还亮着,也许是指引那些人回教所的吧。张望了几下,感觉没人,我就直接从正门进了教所。

这里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但装修实在是比之前的老教堂好了不少,改装了大部分的地板,都是石英材质的,许多东西都变了,但好在外面的花窗还在,不知道里面正堂的怎么样,但我现在只能到主教的休息室里去。

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把门打开了。他背对着这边,我现在就可以刺了他。“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快,毕竟干亏心事的人手脚通常都不太利索。”他讲话还是那样,很浓重的口音,不好听清,“所以,”然后他转过来,心里猛地颤动,我还是不太接受他和我是同一物种的事实,脸上的伤痕怎么都不像雪貂会有的过往。“你捞到什么了?”

我还是不太敢在他面前开口,但我都开了门了。于是我深呼吸了一口,先问他,“我能坐会吗?”

“你哪来要求这么多,还坐着,看你和我同个类,随便吧。他眼里全是不屑,但还是指了下对面的椅子,我要考虑一下说多少,尽量做到不说谎但尽量隐瞒。“首先,他们会在后天行动。”“具体几点不知道?”“说是有船开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知道,那天就几艘船,可能是为了方便聚集。”来了,我的第一个隐瞒。

“继续。”好,他没多问。“行动的人大概有裁掉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数个,可能有天鹅面包坊、南街、图书馆、和之前关闭的几家私人工厂的人。”我凭自己在酒吧看到的人都记忆讲了,但我没有牵扯到酒吧和海边,希望他对那附近的检查会松点吧。

“你不在?”瓦内特罗冷不丁撇了我一眼,“没有,我没什么用。”他在皱眉,不知道是在怀疑我什么,但很快就问,“还有呢?”“不知道会不会动用武力,可能会发生暴动。”他嗤笑一声,“所以你没去?”我点点头。

“还有没?”“没什么了。”他熄灭了雪茄,又看了眼窗外,“行。后天有座货轮会来,你拿这个给台票子。”“……台票子?”“就是售票的,喏,拿着。”他给了我一张船票,“自己打点好时间啊,店铺叫个人帮你看着吧。”然后就开始低头忙自己的事情了。

真讨厌,这个自称主教的人不论何时都看不起我们,但无人奈何得了他,这才是最令人讨厌的地方。我在回绘芸庭的路上回忆着刚刚的对话,真的很讨厌啊。……最讨厌其实应该是我吧。

我一边摸着口袋里的小刀,一边踏着雪。再不久,我就会悄悄地消失,在没有人在意的港口去死,在记忆里的狂欢叛离,神是一定不会原谅我的……真可笑,明明不相信神,却还在想着神会不会原谅我。这时候,我到咖啡店门口了,却发现里面还亮着,我应该不会忘了关灯吧。

推开门进去,是他们在玩着桌游,“我还以为你们两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居然在玩桌游?”他们也因为我开门的声音转过来,“阿兰多回来啦,这个桌游是我们从房间里找到的,太无聊就玩了一会,但是我们玩好会收起来的!”“客气什么,那个都好久没人玩了,是象棋还是纸牌?”“呃呃,这个叫做……妙探寻凶?是个推理的那种。”“啊啊那个,我也好久没玩过了,但是就两个人不好玩吧?”“是啊……,那阿兰多要陪我们玩吗?”

“反正也没别的客人,就玩一会咯。”我脱掉外套,突然摸到那把小刀,我忘了放回去了。但我懒得管,就直接把外套挂在椅子上。至少现在,让我稍微享受一下过去吧。

“诶诶诶,这样就可以移动到书房?可我连书房都没去过啊。”诺克斯来回在游戏盘和说明书之间看着,但不等他弄懂,阿兰多就提了个假设:“我怀疑是穆斯塔德上校,在餐厅,用烛台犯案。”然后,他转过来问我:“你有证据证明吗?”我看着手里的线索,摇了摇头,“那么,最终指控!如上!”然后他打开信封,完全正确。

“一点也不好玩。”输掉的他趴在桌子上,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一张张拍过的照片,这城市总给我一种平静的感觉,但是如此平静的城市令人发慌,我开始好奇阿兰多刚刚到哪里去了,虽然才下午,但北极附近的天很快就会黑。我扒了一下诺克斯的衣角,“你说,阿兰多去哪了呢?”“嗯?他?他不是在厨房备晚饭吗?”

“不是啦,他下午不是出去了吗,我在说下午的时候。”我指了指阿兰多还沾着雪的外套,“天这么黑,你说他会去哪里啊?”“对哦,街上都没人了他还出去,为什么呢?”“要吃饭的时候问他吗?”“问问他吧,说不定又是教会找了他的麻烦。”

厨房里烹饪的响声差点盖过阿兰多说话的声音,“可以麻烦你们俩帮忙端下菜吗?已经好了。”些许香料混杂着乳酪的味道,诺克斯立马来了兴趣,“来了!好香啊,你做了什么?”我也跟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的忙。

晚饭是奶油蘑菇酥皮汤,碗里是汤但是碗面上有一层烤过的面皮,阿兰多说是代替玉米饼但是更好吃。还有一份奶油烤鱼,说是北方这边的做法,虽然奇怪但味道还是不赖的。

“太厉害了吧阿兰多,你什么都会做啊。”诺克斯尝了一口酥皮汤,我也喝了一口,确实很能勾起我的胃口。我趁着这个势头,问他我一直都在注意到问题,“阿兰多下午干嘛了?很晚才回来呢。”“是啊,是不是又是教会的事情?”

“嗯……也不是,我只是去找我朋友了,在港口一家酒吧里玩了一会。”“酒吧?你现在这么危险还敢去那种地方啊。”“不会的,那里我都挺熟的,而且教会还不知道那里有酒吧,特别隐蔽。”

“这样?你没事就好。哦,对了,你知道这附近那里可以洗照片吗?”“洗照片的话对面的书店里有暗室,明早我去问一下。你有拍照?”“嗯,我喜欢拍摄。”“是吗……挺好的。”

阿兰多明显是在想些什么,我看了眼诺克斯,看来他也看出来了。只是谁都没多问。

晚饭难以支撑温度的下降,吃完之后我和诺克斯就立刻回了房间。雪可能在夜里变得更大了,黏在了窗台看不清夜,因为壁炉让我只能看见躺在床上的他,或许是我错怪了雪,明明这样就可以离得很近了。我也上了床,直至风雪停息,我们也没有任何话题。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他在身后,因为好冷啊。

……什么。

居然真的没有。任何人都不在身边,感觉不到任何残存的温度。就像我刚刚是一个人上的床一样。

我叫喊着,呼唤着他,没有,回应也好身影也好,不论几次地将名字叫出,这个房间里根本就不会有我想找的东西。

我只能下床,去外面找诺克斯,但不知怎么,不会冷也不会头晕,就是脑袋一团浆糊。打开门,找到卫生间,镜子里看见的是赤裸的自己,为什么,明明有衣服啊……镜子里的自己无比憔悴,仿佛有重病缠身。

讨厌,不要。我扭头出了卫生间,发现楼梯口站着个人,仔细看发现是阿兰多,我本想打个招呼问他为什么还不睡,但他却先说了话。

“你们、你们……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来?”我以为是在问我为什么出来,“我发现诺克斯不见了,就像着找找……”

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当我凑近时,发现他的脸色非常地黑,几乎看不见,然后。

他抓着我的肩膀,抬起头。那是无比可怕的脸,双眼发直地盯着我。可怕。

“如果你们晚点再来,我说不定就能够离开了。”

我奋力推开他,跑向面前的房间。一架三角架立在中间,还有相机。椅子上坐着看不见脸的人。

有触感,是双手,在我的肩上,鼓励我去拍。可当我碰到相机,它就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迈特罗……”唯一呼喊我的,是有个想不起的声音,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看见了脸却想不起来。

直到我重新发现自己站在破败的客厅里时,冰冷终于向我袭来。

是杰夫。

我明明都到了云港了,为什么又回来了?

只能蹲在地上任由他叫我,就算打我也好,我不想看见。

就在我以为终于要被打时,温暖的抚摸代替了我的预测。

我睁开眼睛。自己还躺着呢,面前是诺克斯担心的表情,“阿黄,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好像做噩梦了……”

“别怕,有我在呢。”他伸手擦拭我脸上的泪,好久好久,从来没这么渴望过他的拥抱,于是我没有隐藏。

只能感到温度在怀间传递,手臂寻找着他背的最中点,被他还以爱抚,很近很近。我逃出来了吗?

或者只是被抱住而已?其实我迟早是要回去的吧。但我不知为何说不出口,因为他好像先开口说了什么。

“……为什么……”我听见的是,抑或我说出的是,“诺克斯你一直,都帮我承受着伤害,明明不用管我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啊……”

“……为什么……”他疑惑的是,也许他害怕的是,“迈特罗你一直,都把自己放在悲伤中,我明明想要救你的,但为什么你总是觉察不到呢……”

人们就是因为不理解彼此,所以才会相合。我在不知不觉中将你拍下了无数次,你也回应着……那么,作为证据,已经够了。

“我想,我喜欢你。”“大概,我喜欢你。”

双眸对上了。好漂亮,如此美丽。

早晨到来,我是被晨铃摇醒的,清脆。看了一下,早上九点,天就开始亮堂了,这个时候拍照可合适了,赶紧把阿黄叫醒吧。

“早上好啊两位,休息得还好吗?”阿兰多把两份的早餐摆在桌子上,血肠和意式吐司。“咖啡我就做了和昨天一样的OK吗?”

“嗯,麻烦你了,阿兰多。”“嗯哼,那两位先吃着,我有事出去一趟。”

“路上小心啊。”

我看着我早已空掉的盘子,再看到迈特罗那一点点减少的吐司,“吃太慢啦,不然我帮你吃掉得了。”

“诺克斯……算了,我尽量啦。”

“怎么样?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今天想去东市看看,昨天看了雕像之后想去其他地方看看还有没有。”“好啊,地图上有写东街……哦哦,还有其他三个雕像呢,而且东街还有个大教堂。”

门外依旧凌冽,不过围巾把他的脖子保护了起来,这次好多了。

行人还是如昨天一般冷漠。但我注意到,东街的年轻人比重较高,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而且这条街上都是娱乐性质的店铺,想是纪念品店,宠物店或者画廊之类的……画廊?那个是……菲拉格?好像进了一家叫记忆(La Memoire)的画廊。稍后告诉迈特罗一声吧。

“你看那里,正中心就是雕像。去看看吧。”迈特罗手里拿着相机,兴奋地观察起雕像。我也靠近观摩一下。

“旅人先其悯悲,集斗战役狼烟盘于遍所,时计、祀匕。后以星盘可化。乃不可深知不可深探之物。天雀虽离,然其羽化成星,声化为云。北斗为宿,南卯成棺。为息绮化,有教世世神佑是也。”

“嗯嗯……这一个比上一篇要短呢,而且雕像的形象是身穿长袍的人,身上的装饰很多啊。”“我比较在意那个星盘。”“哦哦,那个确实漂亮呢。纪念品商店说不定有卖很像的,我买一个送你。”“不用啦,只是在意,又不是多喜欢……”迈特罗明显脸红了起来,真好逗。

“哦对了,我刚刚好像看见菲拉格了,就在那家画廊。”我手指向刚刚她进去的店铺。

然后就是,我们冲到了店门口,怕她走了。一打开门,木料的香味就扑面而来,风铃很清爽,这家店就像是拥有自己的夏天一样。

“欢迎光……,怎么是你们俩?”菲拉格从前台处站起来,看得出蛮惊喜的,“哦,又见面了。”我们朝她招手,她却大方地摆摆手,“你们昨天找到店了吗?抱歉我忘记讲在哪里了,请原谅我!”然后双手和十,为什么感觉她和昨天不太一样呢?

“这里是你的店吗?看着很漂亮啊,都是你画的?” “是啊!厉害吧!每一幅画我都花费了大量的灵感和精力去描绘。”“冒昧问下,感觉你比昨天活泼了不少?”“哦?因为在街上可不能喧哗,会有人来说教的啦。”

“欸,就是说,这里的人都不怎么说话的原因就是‘禁止大声’?”“差不多吧,教会不允许我们大声地交谈,说是会让神不高兴,我才不管。”迈特罗在一旁听着对话,看着店里的画作,“那你父亲呢?他不是会雕塑吗?他也在这里吗?”

“不会的,你们看见教所了吗?就是那座教堂。我父亲呆在里面,他即负责了神职,又设计了花窗和雕塑。故事的缀述是模仿中国的文言文啦。”

好讲究,信神需要这么步骤吗。

“那个,我想去看看,拍点照片之类的,请问可以让我们进入教所吗?”迈特罗好像很感兴趣,“那我还得去向我父亲求情呢,我试试吧。但你们要老实点,别乱跑乱碰,不然我也得挨骂。”

教所的门口,那扇华丽的大门向两边敞开,我们一同迈了进去,一股粗麻味瞬间浸染身周的空气,能听见极小的管风琴的奏鸣,能看见菲拉格站在与她同族的狼长者身旁,想必那就是她父亲。“可观片刻,亦不可随动。”他只留下这句话就进了祈祷室。

菲拉格和我们告别之后就离开了,只留我们静悄悄地进入正堂。

这里比外头更洁白、更宽阔。蜡烛吊灯在极高的空中悬挂,还有教堂里的五面花窗,先是左右两旁各两个,在是中间的司仪台后有一面最大的,替代了整面墙。花窗用碎片的色彩勾勒出艳丽,阳光将其揉碎,融成了海蛇、恶魔、天雀和旅人。长椅在两边排出整齐的六列。我们绕着教堂,慢慢绕圈。花窗下面都刻着和外面雕塑相同的文言文,至少有两个是。

“好美啊。”我绕完一圈回到门口的位置,再次环顾了一下,要是有人在这里办场婚礼,绝对会很幸福吧。“嗯,很美哟。”迈特罗放下了手中的相机。

我几乎是不自觉地拉住了他垂下的手,而他也没有迟疑或抗拒,就迅速地回握。

慢慢地,在地毯上走,向着没有的方向,不该走的路,那个司仪台。

都走到最后了,还是没有放手。再一次地对视,昨晚我所做的证明,是正确的吗?

但那无限的疑虑,都被他的笑容击碎。

“快走吧,不然得让人怀疑了。”“嗯。”

我们刚出正堂,就发现菲拉格的父亲站在那里,吓了一跳,他就只是站着什么也不说,就另我不知所措。迈特罗倒是先打破了沉默,“我们完成了,非常感谢您。”“……叫我史塔克。”“好的,史塔克先生。”“你们的老板不太对劲,多提防着点。”

“什么?”但他没再说话,回去了。“提防老板是什么意思啊?”“是在说阿兰多吗?我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事情呢。”

中午,阿兰多回了绘芸庭,但是似乎有什么急事,正在对着某个箱子捣鼓,神情有点凝重,我刚刚把照片送到对面去洗,回到绘芸庭就看见他很急。“怎么了?”“啊啊,迈特罗?没事没事哟。欸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大概后天,怎么了?”我意识到之前的事,“不会是教会他们……?”“对,而且……算了,你们必须今晚就走,好吗?”阿兰多的眼神依旧看不出东西,“这么严重?我们换个地方住也行啊。”

“不是不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们多待几天,但情况复杂,你把诺克斯叫来,我们快速地聊一下。”说着,他就从箱子里摸出了小刀和一些我不太清楚的部件。我只好服从。

“首先,明天早上会有船只经过云港,还有人会登陆,有人打算反击教会,乘有外人来的时候攻击他们,教会就不敢使用热武器,所以,明早,云港会开战,就这样。”阿兰多用十分简短的措辞把我震撼住了。诺克斯则是不可置信地说:“什么?!反击?可是这……他们好歹是官员,会有卫士的吧?”“所以说要让你们离开,不离开就只能留下打仗了,选吧。”

“诺克斯,我好担心啊,大家就要这么开战了,如此突然。”“但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应该保护好自己。”

“……嗯”“要是担心的话,去和他们一一道个别如何?我可以开车带你们。”阿兰多正往手枪里装入弹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这、这东西!?阿兰多,你哪里来的这个?”诺克斯面容惊慌了不少,但我知道我也很害怕。“你们不用怕,这些东西都是我母亲留下来的。她……曾经在云港战斗过,是空军。”他擦拭了一下手枪,“我不会真的开枪,只是为了吓唬别人罢了。所以,你们要走吗?”

在阿兰多的敞篷车上,我们先是前往了菲拉格的店铺,并让她找个和适的时间带着她父亲离开,菲拉格虽然十分惊恐,但也很镇静,“我不会离开,我也会和教会作斗争,所以,请你们去落雪镇好好地看极光,不用再来管我们了。”

接下来的每一家我们光顾过的店铺,都在知道了这事之后,选择了留下斗争。

“现在,我们的信息也传达完毕了,最好早点送你们去边境,那里有火车,会送你们到落雪镇附近。你们有钱买票吗?”“还有很充足!”“OK~抓紧!”直踩油门到底,阿兰多载着我们向最外围冲去。

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引擎的声音,在路过某个山口时,我们看见了,那不敢相信的火光。

“什么?!云港着火了?!看那边呀阿兰多!”诺克斯和我先瞧见了那幅光景,而阿兰多专心开车,只能快速地撇了一眼,随即便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你们坐稳!我接下来两分钟送你们到……哈?!”我们的位置较高,能看见下面的路段,必经之路发生了雪崩,现在没办法过去。

“可恶……没法子了!跟我回去云港!这野外很危险的!”阿兰多现在已经开始发急得颤抖了。“等等!我们和你一起回去,之后怎么办?”对于着急的人来说,只要他的理智还没丧失,让他思考问题就可以解决。“……那个教所,你们可以躲在里面。之后我会去查看情况,然后我带你们俩个出来。”

这些早已是路上的小会议,我们再次到达了云港。

但已经不是我们走时的样貌了。整个云港陷入了火海之中。

可恶……瓦内特罗……肯定是他,真是疯子一个。

“你们俩就直接躲进去就行,我去看看。”“可是……用不着担心!拿着这个!”我摸出了那把小刀,装在左手的手套里丢给了他们。“保护好自己!”看着他们进去,我这才有点放心。

还好,云港着火是因为铺上的大量的干物和汽油。火势还没有蔓延到绘芸庭,扯住门往外拉,却发现门被打坏了,只能对窗户下手了。

拿到了枪,接下来去找人的声音。只要有一个活人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街,枪响和叫喊很明显。他们在反抗,错不了。

我还是选择带上了菲拉格妹妹的项链,至少这样不会丢掉。

很快地,我钻到了港口南街附近,火拼很激烈,没机会看是谁,但听那难听得要命的咒骂,肯定是瓦内特罗没错了。

我真是傻子,把反击的时间告诉他他不就能先下手了吗。

我很快地跑到浪尖的内部,已经有了不少的伤员。丽娅看到我,特别惊讶地张望了一下,“你没被发现吗?”

“没有,本来是要送我的客人出去的,结果发现云港着火了,就来看看发生了什么。”“”现在北街那快还没烧透,估计烧不完,东街完全安全,但那里现在没人了。”“他们去哪了?”“这边或者那边咯,还好我们医生多。”我看了眼手表,现在大概是一点半,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不然他们俩就不好了。

“我得参战,卡鲁南呢?”“在楼上,正在思考怎么打呢。”

我手脚不算太麻利,只能尽快到二楼,然后对卡鲁南打了个招呼,说明自己也能上场之后,他们对我说了计划,基本上就是:制造一小个火力点引导敌人注意力分散小团体再围剿,我们尽量不使用枪械,使用石块和棍头。

就在计划准备实施时,瓦内特罗突然注意到了我,他突然大声喊我的名字,“嘿!阿兰多!谢谢你的情报啊!没有你,我们明天都不知道会被打成什么样子,哈哈哈哈哈!”

可怕,现在目光全都转向了我,“瓦内特罗……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不损兵的,不是为了让你屠杀!”“区别在哪啊?啊哈哈哈哈!”

卡鲁南以一种不可思议和厌恶的脸色看着我,“阿兰多……你居然是叛徒。”

好了,破罐破摔。我拔出手枪击中了瓦内特罗的左腿,但同时也被其他侍卫放倒,中了多少枪,已经不知道了……

“诺克斯,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啊。”“……不行,指不定外面突然来个教会的人把我们拿下了,阿兰多还要拿钱来赎我们。”诺克斯的这句话想是在开玩笑,但又十分认真。

“那我们去找菲拉格吧,就在这附近。”“这……”

正堂的门发出了响声,有人在敲。“谁在外面吗?”

“是不是……菲拉格的声音?”“可这门我们也打不开啊。”

“是迈特罗和诺克斯吗?!太好了……左边是祈祷室,右边是主教休息室,钥匙大概在主教休息室里!”

我们打开那扇门,里面满是烟的味道,呛的受不了。诺克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箱倒柜着,我大概扫了眼这个休息室,倒更像是个办公室,有桌有椅,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雪貂的照片,和阿兰多有点像。

“嗯?”这里面还装着一卷磁带。

“啊,这个是钥匙吗?”诺克斯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嵌有祖母绿的黄色钥匙。“试试看吧。”

“啊啊,终于,被人困在里面好久了,要不是你们,我估计会把我爸的花窗弄碎吧。”“你什么时候被人关起来的?”

“差不多就你们走之后一小会。教会的人把我拉到这里面不让我出去。”“那这火应该就是教会放的,但是,为什么呢?理由……”“大概是矿产,只要大量的减少私人产业的占地,他们就可以对矿物资源自由开采。这里的主导权早就属于他们了。”菲拉格忧伤地说,“可是,这不是私人财产,如果告他,是可以起诉的吧?”诺克斯把桌上的几份文件拿起,又放下。

“我们没有证据,而且要告,就要回大陆。”“证据有,就在这里。”我取下相框后的磁带,“这个如果贴在相框背面的话,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而且危险。”“但我们云港没有这种型号的放映机。”“……赌一回?也能多争取点时间。”“那距离问题呢?”“明天会有外界的船来,往返很快只要几个小时,而且上面有官员。是海边的人说的。”

“……好。那就赌,我之后去找我爸爸。”“你父亲也讨厌新主教?”“当然,他从未遵神意。”

下午四时三十分钟,南街的战斗暂时结束,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阿兰多……你为什么?”那个平日里嘲笑我是小鬼的哥哥,会带我听老狄叔的故事的哥哥,会听我自己写的旋律的哥哥,居然是叛徒……看着他身上的枪伤,心里不由得一阵绞痛。丽娅也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啊啊,阿兰多……

正午,阳光再次洒入窗户,短暂的烈日吗。

“欸,听说昨晚上瓦内特罗回去之后彻夜未眠,一直在找东西呐。”

“真的?会是找什么呢?”

我才不管那种东西,现在,我只想要阿兰多能醒过来就好,我当时那样看他实在是太不对了,就算他讲了秘密,他也还是阿兰多。

“各位!请听好!有关于瓦内特罗的新消息!有人声称掌握瓦内特罗的污点证据,现在他已经被逮捕!”

……逮捕了?

外面瞬间人鼎沸,不行,要去看看。“丽娅,拜托你照顾一下阿兰多。我去看看。”

在港口,一艘大船停泊着,附近有人群,我努力凑近,想要看清,最后干脆站在木箱上。

差不多, 是三个人,黄犬,大雪橇犬,还有那个狼女画家。那个画家手里拿着什么像是磁带一样的东西。

瓦内特罗双手束缚,被人压制住,动弹不得。

“这卷磁带的内容我们已经过了一遍,现宣读对特别官瓦内特罗的宣判如下:……”

这场骚乱在平静之中落下了帷幕,而我们每天都献上祈祷的神明大人一点用处也没有,到头来,还是要靠人的双手来解放罪孽。

“唔嗯嗯……”

“欸?你、你,阿兰……”

“这是什么地方……?”

“你终于醒了,这里是绘芸庭哦。”我这才刚刚看清楚,眼前的这群人是谁。鼓手,酒保——甚至两个人都来了,还有菲拉格。

“你把瓦内特罗的左腿打伤后他就撤了,我们没有很大的伤亡,多亏了你哟!”卡鲁南掰着指头,“我那个时候知道你是叛徒的时候太生气了,我……” “这怎么也是我错在先吧,是我为了一己私欲才害得你们被突袭的。”

“说起来,一直没有把这个给你,菲拉格。”我把项链取下,交给她,“你知道,自从你妹妹病了之后,瓦内特罗就一直以她的项链为条件换她的命,但你妹妹她,一直都想把这个给你来着。”“我是用了两周把这个偷回来的。但一直藏着。就是怕被瓦内特罗看见。”

这条项链最近一次被她看见,是在病得很重的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身上,那不是她曾经被人承认的亲情,她无能为力,只能用自己的指尖送去抚摸。她想起一切,想起许多自己没有亲人陪伴的日子里,自己思念起那个女孩的泪滴。

“欸,诺克斯,接下来就是落雪镇了。”

“嗯,是落雪镇。”

再次,也是最后,旅人登上通往希望之梯,他们在旅途中积累的见识、智慧、爱意,化为在极夜中永远闪耀的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