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雪镇不远了,雪也逐渐替换了周围的景色,上一场雪刚停,nox 和阿黄便动身沿着公路走,白色在侵蚀着柏油路的边界,阳光造成的雪盲症更加重了寻路的负担。
雪又开始落了,nox 低估了这场暴风雪的威力,风夹杂着雪,使能见度降到了最低,公路已经完全无法辨认,只能靠着大致感觉向前摸索。寒冷透过衣物到达了阿黄瘦弱的躯干,他只能紧紧抓住 nox 的手。他们仅有彼此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风险在叠加,终 nox 踩到一个雪坑,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阿黄也因没有防备被拉入坑中,随后,便是黑暗。
只铺了一层毯子的石床并不舒适,阿黄迷迷糊糊觉得难受,强撑着坐了起来,风的呼啸不在耳边,床靠近炉子,火焰为阿黄补充着他短缺的热量。阿黄瞥了眼周围,这是间由石头木头混搭的屋子,不大,就比 nox 的卧室大一点,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穿着有点像神职人员的衣服,阿黄向他看去,感知到视线,女人退下了手头熬的东西后头看来,更正一下,她大概与自己年纪差不多,花白的头发让阿黄对她的背影产生了误判。“阿文德”她面色平静,舀了碗汤递给阿黄。
接过汤阿黄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自我介绍,“我叫阿黄”,阿文德微微领首,随机看向窗外,阿黄顺着它的目光看去,nox 正在帮几个村民搬运柴火。“他醒的早,休息了下,便自愿帮忙了”这处偏僻村子像是这片雪原上的几颗石头,一直在风雪之中坚守着。
后来阿黄知道他们当初在雪中偏离了道路,但所幸遇险的地方离这不远。阿黄和 nox 发现阿文德在村子里有着某种特殊地位,每个村民都对她笑脸相迎,她几乎没有表情却很受孩子们的欢迎。
“暴风雪停了……”第二天清晨,村长的声音在村里响起,“天气难得放晴,要赶紧补充物资”村子带着商量的语气和阿文德说,“柴火要见底了”
“当太阳到头顶后,便该归来”阿文德平静的点了点头。村里一共就三四十人,这次必定是全部出动了,村里的小孩,就拿了间屋子给阿文德让她一起看着。
nox 和阿黄是客人,自然就和阿文德一起照顾小孩了,他们很快打成一片,在户外玩着雪,阿文德在室内生起炉火,将还不能出去玩的孩子聚在身边给他们讲着故事。
随着时间的消磨,太阳出现在了头顶,到时间了,不久,屋外毫无征兆地响起凄厉的风嚎!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瞬间被翻滚的铅云吞噬,鹅毛大雪再次倾盆而下,狂风卷着雪片猛烈地拍打着门窗,发出骇人的声响,几乎要将门吹开。
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阿文德立刻起身,迅速检查了每间屋子的门窗是否关严,和 nox 阿黄安抚着受惊的孩童。
窗外,暴风雪同 nox 所遭遇的那场一样,能见度已经看不到刚刚在玩的前院了。一阵拍门声传来,阿文德打开门,一个满身是雪的人跑进来,“圣女啊,图雅……她落后面了,后面暴风雪来了,她就不见了”又几个村民冲进来,他们贪了一些物资,走的远了些,这才没能及时回来。不幸中的万幸,除了图雅大家都平安回来了。
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外面狂风骇人的咆哮。图雅最后被看见的山谷口离村子不算太远,但在这种能见度为零、气温骤降的暴风雪里,每一分钟都是生死考验。
“眶”门被风吹的砸在墙上,阿文德拿着提灯,她的身影很快溶解于白色的雪幕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孩子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恐惧。Nox 坐立不安,几次想冲出去都被阿黄按住了。阿黄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
他能想象外面是怎样的地狱一—狂风足以把人刮倒,雪片锋利如刀,低温能迅速夺走人的体温和意识。
沉默在屋内蔓延,门被推开了。
狂暴的风雪声瞬间涌入,但随之进来的身影,却带来一片令人室息的宁静。
阿文德回来了。她嘴边随着呼吸吐出一些水雾,宽大的披风罩着另一个人,那盏提灯的火焰在她手中稳稳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和她搀扶着的人。
是图雅。
妇人几乎是被阿文德半抱着拖进来的,她浑身僵硬,脸色青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眼神涣散,显然已经濒临冻僵昏迷的边缘。然而,最令人震惊的不是她的状态,而是她身上—除了阿文德搀扶她手臂的位置沾了些雪,她身上其他地方,竟然异常“干净”!没有新落的积雪,衣服也没有被狂风吹打的凌乱痕迹,仿佛她不是刚从能吞噬一切的暴风雪中回来。
妇人被安置在炉火边最暖和的位置。当滚烫的肉汤灌下去,厚厚的毛皮裹紧,她惨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我以为……死定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妇人的描述让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阿文德只是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背,示意她休息。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在疯狂肆虐的风雪,那盏提灯放在窗沿,火焰跳跃,映着她沉静如冰湖的侧脸。
屋内的温暖和喧嚣,与窗外狂暴冰冷的世界,被一扇门板隔开。
图雅被救回后,村庄在短暂的庆幸后,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这场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暴风雪,预示着某种更深的威胁。老人们聚在最大的木屋里,低声商议着,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阿文德站在窗边旁,陪着跑来跑去的孩童,听着他们的讨论,冰蓝色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火光,沉静如水。最终,她站起身,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屋内的低语:“做‘避雪的仪式’吧。”
这个词仿佛带着某种重量,让所有交谈都停了下来。几个年纪最大的老人互相看了看,缓缓点头。这是这个与风雪共生了不知多少代人的村落,在面临巨大危机时,一种基于古老经验和某种不可言说力量的传统应对。
仪式的核心,是在村中央广场点燃巨大的篝火,并焚烧特定的草药。升腾的烟雾带着奇异的、略带辛辣的清香,在狂舞的风雪中形成螺旋上升的轨迹,仿佛在努力沟通着什么。最关键的,是这篝火必须持续燃烧三日三夜,不能熄灭。
第一夜,由村里的青壮轮流值守。第二夜,当 Nox 和阿黄得知守夜需要人手时,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我们欠你们的!”Nox 拍着胸脯,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热忧,“而且我抗冻!”阿拉斯加犬确实抗冻,虽然不像阿文德那样无视低温,但凛冽的寒风似乎不那么刺骨了。阿黄则沉稳地点点头:“我们帮忙,应该的。”
阿文德看着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两件厚实的皮袄递给他们,又指了指篝火旁堆得高高的耐燃木柴:“小心火,更要小心自己。困了,冷了,就换人,别硬撑。”
深夜的广场,是风雪肆虐的中心。巨大的篝火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发出噼啪的爆响,努力对抗着试图吞噬它的严寒。火星被狂风卷起,瞬间消失在范茫雪幕中。Nox 和阿黄裹紧皮袄,背靠着背坐在篝火旁的木墩上。寒冷像狡猾的蛇,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即使靠近火焰,
后背依旧冰冷刺骨。更可怕的是困倦,连日的疲惫加上篝火带来的暖意和木柴燃烧的单调声响,像沉重的铅块一样拖拽着他们的眼皮。
Nox 起初还强打精神,讲着些过去的回忆试图驱散寒意和困意,但声音越来越低。阿黄努力保持着清醒,计算着添柴的时间,但视线也开始模糊。他最后一次添完柴,看着跳跃的火焰,感觉那温暖的橙色光芒仿佛变成了催眠的漩涡,仿佛看到了自己烧的相片的光。
冰冷的触感惊醒了阿黄。不是风,是实实在在的、落在脸颊和脖颈上的雪花!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骤停。
篝火!
原本熊熊燃烧、一人多高的火焰,此刻只剩下微弱的一簇,在厚厚的灰烬中心苟延残喘,火苗暗淡得几乎看不见,随时可能熄灭!狂风卷着鹅毛大雪,正肆无忌惮地扑向这最后的火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彻底摁灭在冰冷的灰烬里。
“Nox!火!”阿黄嘶哑地低吼,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的柴堆。
Nox 也惊醒了,看到火势,吓得魂飞魄散。“快!添柴!”他手忙脚乱地抱起几根粗柴,和阿黄一起冲向那微弱的火苗。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试图挽救那奄奄一息的火焰时,阿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动作瞬间僵住。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村庄边缘那座最高的木制瞭望塔。
塔上有人。
是阿文德。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穿着那件略显单薄的粗布袍,她左手高高举着那盏老旧的防风煤油提灯,昏黄却异常稳定的光晕,如同黑暗风暴中唯一坚定的星辰。
而眼前的一幕,让阿黄和 Nox 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手边即将熄灭的篝火以阿文德所站的瞭望塔为中心,狂暴的风雪,竟然被硬生生地“分开”了!
那并非视觉上的错觉。在提灯光晕所能及的范围之外,风雪依旧在疯狂地怒吼、旋转、倾泻,形成一片混沌的白色地狱。然而,就在光晕的边缘,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绝对的分界线!所有扑向阿文德所在方向的风雪,在触及那道界限的瞬间,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光滑无比的玻璃墙,猛地向两侧滑开、飞散!她身后的空间,包括她所站立的高塔,以及高塔下方朝向村庄的一小片区域,竟是诡异的、绝对的宁静!没有一片雪能能呼啸着落下,没有一丝风能无礼的吹入!她的衣袍被风吹起,却也只是同在微风中般摆动。
此刻阿文德如同摩西,雪海在她面前分开。
阿文德似乎并未注意到塔下两个惊呆的少年。她平视着眼前的风雪,右手向前伸出,探入那片狂暴的风雪之中。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缓慢,仿佛在虚空中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提灯昏黄的光线下,阿黄仿佛看到雪中有一个极大的身影。
最后,神迹出现了,呼啸的风雪真的开始减小,如同一只巨兽被抚平了鬃毛。
星光,开始刺破稀薄了许多的云层,清冷的光辉洒落下来,正好照亮了高塔上那个孤绝的身影。
阿文德依旧凝视着远方的黑暗,只是提灯不再高举,像是在目送着什么的离去。
他几乎是本能地,手伸进了怀里——那里贴身放着他那台老旧的、胶卷已经所剩无几的相机,这是他逃离那个家时唯一带走的、属于“过去”的东西。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残余风声淹没的快门声响起。混沌或是安宁,暖意或是寒冷,平凡或是神圣,过去存在风雪,明日依旧将在荒原上疾驰而过,唯此刻的无言被永恒地封存进了小小的胶片之中。
当阿文德跳下梯子,那无形的屏障也消失了,风依旧带着一些雪吹进村庄,又在火堆旁消散无踪。
“阿文德…”nox 沉默了,篝火旁,沉默弥漫只有木头烧裂的响声。
“哦,风雪来看看袍的信徒们,他看完就离开了”阿文德随口说着,眼睛盯着跳动的火光。
雪停了,然后便是相别。幸运的事,村子里 nox 他们原本走的公路不算太远,村民给 nox 满满一包食物来感谢这几天两人的帮助,阿文德亲自送两人到公路旁,并把一直拿着的提灯送给了二人,“前路必有风雪,拿着,望能保你们周全。”
在白色的荒原上,有一个小村庄,那将呼啸到时间尽头的暴风雪中,它一闪而过。可短暂又怎样,屋中摇曳跳动的炉火,儿童嬉戏一阵,等待一个数星期的夏天。人们会一直坚持生活下去,同他们的父辈,他们爱这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爱身边这些共同对抗严寒的同伴,爱屋檐下那一点微弱却属于自己的温暖,这种爱,让他们选择了坚守,选择了在永恒的严寒中,一次次点燃短暂的炉火,一次次修补被风雪摧毁的栅栏,一次次在暴风雪后,互相搀扶着走出木屋,清点损失,然后,继续生活。爱让生命于永恒中短暂的存在,爱让生存有了意义。
阿文德桌子上有一张没洗的相片,那是阿黄拍的阿文德和村民们的合照,几星期后相片估计就洗不出来了。
但风雪记得。